東宮內, 蘇澈正坐在床榻上看書，再過兩日便是除夕, 一年到了頭, 順靖帝也難得休息幾日, 連帶著蘇澈也被一起放了假，不用上朝批折子，日子也是輕松許多。

連峰剛上完茶便聽到外面一陣響聲, 蘇灝風塵仆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，撣了撣身上的冷氣，快步走到塌前，端起桌上的茶就大口的喝起來，末了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坐到桌子另一側又讓連峰給他上茶上點心。

“五哥這是怎麽了？”蘇澈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，覺得有些好笑。

蘇灝深呼了好一會的氣, “我這是被氣得, 這幾日去查之前的漠河賑災銀兩的貪汙之事, 不查倒好, 一查倒是看到了不少的老面孔，平日裏一個個看著都是倚老賣老剛正不阿的忠臣形象，內裏倒是好極了。”

“此前七哥查到一半便稱病在家，倒是辛苦五哥了。”蘇澈淡淡地道。

蘇灝冷笑一聲，到底是稱病在家，還是想要明哲保身, 其實他們自己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了。

“我這一查, 結果才讓我心驚膽戰, 牽連甚廣啊。”蘇灝嘆了口氣，“你猜我都查到了些誰？”

蘇澈瞇了瞇眼，端起新呈上的茶吹了吹隨口報出幾個名字。

“這可遠遠不夠啊，畢竟當初八成的銀子都被扣了，最後出去的也不過才兩成。”蘇灝看他一眼，“竇輝、竇勇還有木鑫。”

蘇澈垂下眼，眼底一片冷漠，全然沒有因為聽見母家而產生一點的動容，“他們膽子也真是挺大。”

蘇灝笑了笑，“那你可是有所不知了，自從你當上太子以後，竇家那些人就沒消停過，前兩日竇勇還不是被參了一本當街強搶民女？”

想起前幾日朝堂上的情形，蘇澈臉更黑了。

前幾日年前最後一次上朝，禦史大夫便在朝堂之上參了竇勇強搶民女之事，還意有所指說他是仗著蘇澈的身份才敢狐假虎威，這便是在暗中暗示蘇澈縱容親人無視規矩了。

禦史大夫本就是蘇瀚的人，自然是一抓到他的錯處，便要使勁兒發作了。

“這麽一說，我便是知道為什麽竇萱會突然回來了。”蘇澈沈思道。

竇家沈寂多年，家中品階最高的也就是竇輝了，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太史令，雖有竇皇後入住東宮，但是竇皇後與竇家的關系一直算不上親密，這是把盤算打到他頭上來了。

“你說竇勇做出這種事情來，竇輝會不會被他氣死？”蘇灝一副看熱鬧的樣子。

竇輝之前隔三差五便要派人來送東西聯系關系，好不容易才能在他面前說上幾句話，這一下子就被竇勇的舉動給打回原形了。

“也難怪竇家一直起不來。”蘇澈嗤笑一聲，眼裏盡是嘲意，“父子倆都是沒腦子了，竇輝一開始瞧著母後不受寵去巴結七哥，不被七哥信任還要死皮賴臉的跟著，等到我入了東宮，立刻又甩下七哥來討好我。”

“說來竇家還真是好意思，當初是怎麽對待母後的，仿佛我們都忘了似的，如今你得了勢又一個個眼巴巴的湊上來。”蘇灝認同道，“狗仗人勢還真不是說說的。”

竇皇後當年雖然是竇家的嫡出，但是上面還有一個嫡出的姐姐，自小便性格蠻橫，小心眼見不得人好，處處都要壓著竇皇後一頭，她雖有一個同胞的哥哥，但竇勇從小便勢利眼，見風使舵的比誰都快，他見竇家都是以大小姐為尊，自然也是巴結著，反而是對雙胞胎妹妹處處刁難吝嗇。

竇皇後進宮選秀的時候，竇家大小姐也是一同去的，兩人同時為妃，竇大小姐更受寵些，然而卻為人張狂目中無人，剛入宮一兩年便被別人暗害的入了冷宮，此後，不爭不搶的竇皇後便步步高升，竇家甚至一直以為竇家大小姐是因為竇皇後才香消玉殞的。

“自己蠢，怨不得別人。”蘇澈漠然。

“主子，竇小姐又來了。”連山進來換了新茶，小聲說道。

本以為蘇澈還是老樣子，他便聽到蘇澈說：“讓她進來。”

連山楞了楞，立刻反應過來應了聲。

門外的竇萱還是如以往一樣，一身火紅的衣服在冬日裏十分惹眼，她在聽到蘇澈讓她進屋後，本來被凍得瑟瑟縮縮的身體，立刻直了起來，向正殿內跑去。

“十一哥！”竇萱笑彎了眼睛。

她開心極了，古人說的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果然沒錯，在她的鍥而不舍之下，果然是打動了蘇澈的。

“你站在那。”蘇澈與她的情緒截然相反。

竇萱被蘇澈冰冷的眼神看的腳下一頓，還是湊了上去，嬌聲說道：“表哥！我都好多年沒見你啦！”

說著，攏在毛絨袖子裏的手也伸了出來，指尖染成紅色的葇荑抓上了蘇澈的手臂，剛要就著蘇澈身邊坐下，就被他厲聲嚇到了，“我說的話沒用了是吧？”

竇萱見蘇澈真的動了怒，也不由地害怕了一下，抓著蘇澈的手抖了抖撤了回來然後乖乖站在了靠香爐的地方。

她有點委屈，蘇澈以前雖然不怎麽搭理她，但是卻從來對她發過這麽大的火，一定是沈婳和他說了什麽，才讓他這個討厭自己的，“十一哥，是不是沈婳那個壞女人和你說了什麽，我才沒有欺負她呢……”

“你與她說了什麽，你自己心裏清楚。”

聽到蘇澈毫無波動的語氣，竇萱心裏沈了沈。

以往蘇澈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的。

“本以為你跟著老婦人去吃齋念佛幾年，能懂些規矩，反而越發的放肆了。”蘇澈厲聲教訓道，“五哥一直坐在這裏，你卻從進門口連個禮都不行，這就是你這些年學的禮儀。”

竇萱嚇得手腳發軟，臉色也有些慘白，她這才朝著蘇灝行了禮，“五哥。”

蘇灝一副和事佬的模樣，讓竇萱別在意，自己在一旁磕著瓜子喝著茶，也不勸蘇澈消氣。

他對竇萱並沒什麽特殊的，小時候照拂她也只不過是因為她是個女兒家罷了。

“十一哥。”竇萱委屈地小聲喊道，從入門開始蘇澈便是一副臉色不霽的樣子，然而她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“你以後若無事少來宮裏走動，以前你還小不懂事便罷了，如今都是及笄的人了，也是時候懂些事了。”蘇澈冷聲道，“母後身體不好，還要整日的照顧你。”

“十一哥！我沒有！”竇萱想要辯解，“而且皇後娘娘是我姑母，她身體不適我自是擔心的，我來看望她總是應當的。”

“哦？”蘇澈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，“那你可知讓母後身體不適的便是你的母親與你的哥哥？”

竇萱不相信蘇澈的話，反駁道：“十一哥，你說什麽！是我父親叮囑我讓我多入宮陪陪姑母的，他與姑母一母同胞，怎麽會害她？哥哥與姑母很少見面，又怎會害她？”

蘇澈見她一副天真的模樣，冷笑，“是嗎？那你不如回去問問你那好父親與好哥哥，究竟做過些什麽。”

說罷，蘇澈端起放在桌上早已有些涼了的茶，不再看她。

竇萱眼裏蓄滿了淚水，她從未發現蘇澈這麽陌生過，仿佛幾年不見，一切就都變了，他不再會疼自己，也不會在哄自己，甚至連她的身都不想近。

滾燙的眼淚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，竇萱忍住哭的沖動捂著嘴跑了出去。

蘇灝看了一場好戲，這時候終於說話了，“十一弟，你說你這是做什麽？人家好好一個小姑娘，倒是被你弄哭了。”

他語氣裏盡是幸災樂禍，倒是半分的憐惜都沒有。

“五哥若是嫌我過分，剛才為何不阻止我？”蘇澈聽著蘇灝冠冕堂皇的話，不覺有些好笑。

“太子殿下發著火呢，誰敢阻止你啊？”蘇灝打趣道。

這話倒是讓蘇澈的腦袋裏想起一個人來，他臉上的冰霜溶去，眼裏染上一點笑意，不在說話。

竇萱大哭著跑出了東宮後，卻不知道去哪，貼身丫鬟跟在她身後跑了半天，她最終還是跑進了清泉宮。

姑母從小疼她，定會幫她說話的。

“萱萱這是怎麽了？”竇皇後眼裏全是驚訝，竇萱這孩子平日子都是大大咧咧的，怎麽會哭成這樣。

“姑母。”竇萱抽泣著，話都說不清了，“十一哥他，十一哥他欺負我了。”

“澈兒他怎麽了？”竇皇後有些遲疑，蘇澈哪是欺負人的性子。

竇萱眼裏閃了閃，“他聽信了沈婳的話，說我不知禮數，蠻夷粗鄙，還總是給您添麻煩，讓您不能好好休息。”

竇皇後拈了塊帕子，溫柔地給竇萱擦眼淚，“萱萱並沒有給我添麻煩。”

“都怪沈婳，要不是她，十一哥也不會這麽怪我。”竇萱繼續哭道，她抓著竇皇後的手臂輕輕搖了搖，“姑母，若是沈婳真的嫁給了十一哥，那他以後聽了讒言肯定會更加厭棄我的。”

竇皇後柳眉微微蹙起，“嘉嘉不是這樣的人，或是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。”

竇萱趕忙搖頭，“姑母，你知道我的對不對，我對十一哥是什麽的您是親眼見過的，我知道是皇上下的旨，要沈婳給十一哥當正妻的，您還是喜歡我的是不是？十一哥也不一定是真心的，他要坐穩太子之位，少不了需要大家族的支持，你去和皇上說說，讓我也嫁給十一哥好不好？讓我委屈些當妾我也是願意的。”

竇皇後嘆了口氣，“萱萱，嘉嘉是澈兒自己的選擇。”

當年蘇澈出征之前便囑托自己照顧沈婳，她這才會經常喚沈婳來宮裏說說話的。

“姑母，那是因為我與十一哥那麽多年生疏了，您去幫我說說吧，若是皇上同意了，哪怕十一哥不願意也是不會違抗聖旨的。”

一時間，竇萱和竇皇後僵持不下，竇皇後最終嘆了口氣，點頭道，“本宮只是去提一提，皇上會不會答應，本宮也不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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